编者按
“燃煤供暖,还是算了吧。”当煤电厂尝试拓展供热业务时,得到这样的回应。随着环保约束力的不断加强,煤电越来越不受待见了。新项目被叫停,老项目被断贷,城市要去煤的情况在资源大省时有发生。
一位研究者认为,实现双碳目标要注意整体和局部,短期和中长期目标不匹配的问题,急转弯不利于转型。尤其是在设计传统能源大省经济转型的机制时,应充分考虑转型过程中所需的韧性,避免脆弱性加剧。
2021年5月26日,碳达峰碳中和工作领导小组第一次全体会议指出,实现双碳目标,要紧扣目标分解任务,加强顶层设计,指导和督促地方及重点领域、行业、企业科学设置目标、制定行动方案。要尊重规律,坚持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科学把握工作节奏。
此消彼长,更新换代并非一蹴而就。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副理事长刘世锦日前指出,无论是能源还是其他高碳行业的调整,都应当是“新的不来,旧的不去”。
经历了“十三五”时期利用小时数断崖式下跌的煤电行业,往日“哀怨”少了,更多的是主动琢磨怎么“去旧”:有的电厂第一时间加装储能,去电力市场“抢食”;有的加快CCUS投入,往化工材料领域探路;还有的干脆转身离去,哪怕是从承接工程开始,也要投奔新能源。
环保“模范生”欧洲的去煤路径也有新动向:英国于近日宣布2024年10月1日起不再使用煤炭发电,但为了维持系统频率稳定,把已经关停的化石燃料发电机组转子接入电网,以电动机模式旋转运行,提供系统惯性,部分资产得到再利用;德国计划于2038年完成退煤,给煤炭准备好补偿,但2030年前后就将变成电力净进口国,依靠别国煤电补充;还有美国加州的煤电厂原地改造储能。
“十四五”初期,国内迎来经济复苏,多地冬、夏两季负荷增长均超预期,实现保供与减煤目标的力量持续拉锯,一边担忧10年内可能不再有人会主动投资煤电了;另一边着急手握这么多煤电资产,特别是未来5年内“必须”投资的煤电,到底怎么办。
也正是这种拉锯在为数十年后的发展状态做决定。
eo记者姜黎
编辑冯洁
拥有丰富水资源的青海,比其他新能源大省在能源转型中有着更多底气。
截至目前,青海电网总装机4050万千瓦,其中清洁能源装机3657万千瓦、占比90.3%,新能源装机2464万千瓦、占比60.9%。这意味着煤电只剩下约300万千瓦。
“这几年来水情况很好,夏季煤电几乎派不上用场,但冬季基本满发。”一位电厂从业者告诉eo:“现在的问题是有些老旧机组想关停关不掉,比较新的机组想通过供热拓展一下收入渠道又被嫌弃。”
在青海,煤电如同水电,也变成了“季节性”电源。
据悉,水电大发时期,煤电曾经全停过。考虑煤电生存问题,一般安排最小方式运行。“从技术上评估,青海煤电可以全停。”一位资深业内人士指出。但全停是有条件的,一方面涉及西北网“全力兜底”,另一方面涉及青海电网部分运行线路、设备的改造。
“淘汰一个行业并非瞬间可以完成。”前述从业者感叹。在大规模长时间储能等新技术成熟并具备经济性前,煤电逐步退出历史舞台的过程注定不是一条直线。每一台机组的命运背后,或许都有一场围绕经济、技术的大辩论。
从6000到3000小时
在青海的300万千瓦煤电装机中,有的机组机龄达到15年,有的则刚满5年。
以“老电厂”大通为例,其一期2×300MW燃煤火力发电机组项目于2003年3月开始筹建,工程总投资24.59亿元,两台机组分别于2006年2月、12月投产发电,是当时世界高海拔地区单机容量最大、单位发电煤耗最低、唯一配套建有并正常投运脱硫系统的火电机组。
资料显示,青海省预测2004年全年用电量将达到190亿千瓦时,同比增长30%,在黄河上游来水偏枯的情况下,虽然投建了一批电站,但仍不能满足全省经济快速发展的需求,为弥补电网电量出现的阶段性缺口,大通电厂和一系列水电、燃气电站集中投产。
而截至目前世界海拔最高的超超临界西宁火电项目,一期两台660MW机组则于2015年投产,设计年利用小时为5500。
西宁火电的功能与大通有所不同,为的是缓解青海省水火电比例失衡矛盾。
根据青海省“十三五”能源规划,已确定火电电源按期投产后,青海电网电力电量逐步平衡,当时预计2020年青海电网电力盈余49万千瓦、电量盈余45亿千瓦时(火电利用小时数按5000h计算)。
但进入“十三五”时期,全国煤电利用小时急转直下。2018年青海省火电企业平均利用小时数仅为3313小时,与2015年相比,几乎腰斩。
2017年1月14日,国家能源局同时向包括青海在内的11个省区下发文件,暂停这些省区已核准的新建、在建煤电项目,暂停项目超过1亿千瓦。2018年12月24日,青海省人民政府发布《青海省建设国家清洁能源示范省工作方案(2018—2020年)》(下称《工作方案》)指出:“十三五”期间不规划新增煤电电源,停止万象铝镁热电联产项目建设,暂缓核准的神华格尔木火电厂建设,暂停民和热电联产项目前期工作,延缓桥头铝电“上大压小”项目一台机组并网时间。
一位青海煤电从业者指出,“十三五”之前,青海煤电平均利用小时最高曾达到6000小时,“十三五”末期只能达到3000小时。2015年投产的西宁火电2020年亏损达到3亿元。即便如此,目前剩下的在运煤电厂,每年11月到次年3月,仍是发电高峰,甚至能够保持满发。
“关不掉”的老旧机组
随着燃煤火电的发展,大通电厂旗下两台30万千瓦的机组已不再是“优等生”了。
青海华电大通发电有限公司由中国华电集团公司和青海省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按55:45比例共同出资组建,于2003年8月6日在青海工商局登记注册。
“大通现在连边际效益都没有,以目前均价700元/吨的电煤价格水平,电发得越多,亏得越多。”前述从业者告诉eo,由于装机容量小,煤耗高,大通电厂相较其他煤电厂来说,不具备竞争力。
2019年,国资委发布《中央企业煤电资源区域整合试点方案》(下称《试点方案》),将甘肃、陕西(不含国家能源集团)、新疆、青海、宁夏5个煤电产能过剩、煤电企业连续亏损的省区,纳入第一批中央企业煤电资源区域整合试点。通过区域整合优化资源配置、淘汰落后产能、减少同质化竞争,促进健康可持续发展。
如今,大通电厂已划转至国家电投集团。相关业内人士透露,此前已向主管部门提交了关停大通电厂的申请,但未获批复。
作为青海北部的支撑电源,大通电厂两台30万千瓦机组在特定的运行方式下需要开一台保障供电。一位资深业内人士指出,在电网对运行方式、线路设备等进行调整、改造后,这台机组才可以关停。
前述从业者介绍说,在目前的煤价水平下,如果要降低大通的成本,提升其环保水平,使其拥有边际效益,需要先投入数亿元的机组改造费用。而青海电网近年来的营收状况也不容乐观。
也就是说,用现有的30万千瓦机组保障供电,是一条捷径。
留着老旧机组,面临的问题是如何让其活下去。鉴于青海水电丰富,需要煤电承担调峰调频服务的机会并不多,要想通过提供当前的辅助服务挣钱,难度较大。
北京华能热电有限公司杨耀攀曾撰文指出,未来火电机组成为主要备用容量,“大容量,小电量”将成为常态,新建的高参数火电机组并不能发挥明显优势。相反,现存的老旧机组和完成折旧的火电机组,由于其基本处于负荷中心,接入位置好,可以更好地发挥出电力、热力的备用作用。
但应该给煤电多少备用补偿,目标是使其不亏本还是微利?一位电力研究者指出,可以综合考虑时间等维度确定机组的备用价值。“中长期来讲,要测算、分解保障一定范围内用户供电的需求;短期来看,可参考需求响应、现货市场价格,即对照停电损失来定价。”
供热业务拓展受阻
和单纯供电的煤电机组相比,热电联产机组的境遇略胜一筹。
热电联产是发电和供热或供汽的组合,在生产相同数量和质量电、热的前提下,其比单纯发电或单纯供热能耗要小,还能增加额外收益。
青海相关城市集中供热管理办法显示,采暖期自当年10月起,延续到次年4月,时间跨度长达半年,比目前燃煤电厂发电高峰持续时间要长,如果煤电厂能够供热,将提升其利用效率。
拥有两台装机容量66万千瓦煤电机组的黄河上游水电开发有限责任公司西宁发电分公司曾尝试拓展供热市场。
“我们多次向相关主管部门提出申请,希望能够拓展热电联产市场。”一位业内人士透露:“但到了县市政府部门,回应往往是‘燃煤供暖,还是算了吧’。”
根据《西宁市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关于调整西宁市区天然气集中供暖价格的通知》(宁发改价[2019]701号),2020-2021年度,西宁市住宅居民天然气集中供暖价格最终到户标准为每月每平方米5.51元,按套内建筑面积计收。高层、小高层居民集中供暖价格加收每月每平方米0.20元的二次加压费(没有进行二次加压的供暖企业或单位不得收取加压费)。
而热电供暖,给居民的采暖价格为每月每平方米4.60元,高层加收每月每平方米0.20元的二次加压费。相比天然气供暖,对终端用户来说更加经济,但从清洁角度比较,大多“败下阵来”。
此外,在现有天然气价格的情况下,如果采用分户或者小区燃气自采暖,政府需要承担的社会责任相对较低,因而对改为集中供暖并不感冒。
“即便政府愿意接受由热电厂集中供暖,管道都铺到小区门口了,人家还是未必采用。”前述业内人士说:“自供暖的小区开发商不肯放手。”
eo曾了解到,一般来说,燃气公司会在早期介入,“捆绑”小区开发商,为终端用户提供服务。成本控制较好的燃气公司可以在居民用气环节获得超过50%的利润。
而燃气或许也并非最终赢家。根据青海建设清洁能源示范省的《工作方案》,要将核能供暖纳入全省清洁取暖实施方案,开展核能供暖厂址普选等前期工作,争取“十四五”开工建设核能供暖试点项目。
2019年12月23日上午,国家电投党组书记、董事长钱智民在集团总部会见青海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李杰翔。双方就加强在核能供热、清洁供暖和储能技术开发等方面的合作进行深入交流,并达成共识。
“像煤电这样采用化石能源的电源,挖掘工业领域的应用可能是一条出路。”前述煤电从业者说:“但是在青海困难还是不小。”铝、铜等冶炼行业在生产过程中需要工业蒸汽,而满足这样的需求能否提升煤电厂的效益,又依赖于这些工业企业自身的盈利状况。
“很难指望靠着疫情刺激基建,大宗商品价格上涨的行情,扭转他们过去十年的亏损以及未来数十年增长放缓的需求。”